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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多,但每一本他都读到滚瓜烂熟,内置于心。每当有了新见闻,他便写一小纸条,贴到书卷最后。
好似寒门茅顶,缝缝补补。
回回与高维桢讨学问,乔时为皆有收获——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,他都未曾亲身体验过赤贫,能体恤“屋无片瓦,举家饮粥”,但未必能刻骨铭心……所以,他的见解难免会有狭隘之处。
同样的,乔时为会想,倘若与世家子弟开诚布公、秉烛夜谈一回,是不是也会有不同的认识?
如果只是以小官之家的思维,去对待这个世道,一个人能够走多远?
两个时辰过去,差不多该回去的时候,高维桢问了一句:“不知乔弟家中是否存有‘太学体’之时文,能否借我一阅?”
本来准备告辞的乔时为,又坐定下来。
他问:“高兄可是听了外头传的言论?”
京中效仿太学体之风正盛。
高维桢点点头:“省试考官日益看重策问,再不会单以诗赋取士,而策与论,京中盛行以‘太学体’来应答,以示博学……我不曾入学国子监,甚至不知‘太学体’为何物,所以想学一学,有备无患。”
太学体,顾名思义,是从国子监太学传出来的一种仿古文体,或也可称为文风。
乔时为没应“有或无”,而是说道:“这太学体,乃是好古人士所创,追求古义、古风,引古经高谈阔论……总就一个字‘古’。”
“开创之初,除了晦涩难懂以外,其义理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,可流传出去后,人人效仿,渐渐变了味,他们只学‘晦涩’不学‘义理’,走成了歪道。”乔时为摇摇头,评论道,“以我只见,此文风高古,却未必高明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高维桢给乔时为续了一盏水,端端听着。
乔时为举了几个实例。
譬如,为了仿古,要写“天地交合”,写作“天地轧”,要写“万物生长”而写成“万物茁”。
又如“林林总总”写作“林林逐逐”。
引经据典时,喜欢东拼西凑成四字之言,画蛇添足。譬如要引周公吐哺、大禹治水的典故,非要写作“周公伻图,禹操畚锸”。
此为何意?周公画了很多图纸(来规划),大禹带着铁锹和簸箕(去治水)。
乔时为笑言道:“所以,大禹想要我们记得的,究竟是治了大水,还是他带了簸箕?如此仿古,岂非本末倒置?”
他举的例子很具代表性,几言几语,令高维桢很快明白太学体的“门道”。
高维桢喃喃道:“乔弟意思是,他们追求高古,却无娴熟运用圣言的笔力,于是摽掠语句、典故,不顾原义,以僻词僻典写怪诞之文?”
“正是如此。他们有个说法,‘我等连如此生僻的典故都能运用自如,寻常经义更不在话下’,以此彰显博学。实则,此话根本站不住脚。”乔时为觉得既好笑又无奈,继续道,“真正的博学大儒,追求高古无可厚非,而寻常举子写奇文怪论,不免让人觉得是高自标榜、浑水摸鱼。”
其实,对于文风,乔时为向来是保持中立态度的,但“太学体”实在荒谬。
相比之下,几年前流行以雕琢为美,注重辞藻与声律的“西昆体”,便显得风雅多了。三年前的省试,三哥便是凭一手漂亮的西昆体,既言辞优美,又能保持风骨清亮,得到了主考官的青睐。
回归正题,乔时为正色道:“高兄,虽是应试文章,但笔下之物应遵从本心,我以为,通经博古、救时行道才是策论的正道,与其怪诞博眼球,不如洁辩明核,不走弯道。”
又言:“即便考官对太学体情有独钟,对上有天子,身旁有同僚,他也不敢只取太学体……时日紧迫,高兄何必把心思费在这上面?”
“乔弟提点得极是,高某受教。”高维桢起身,深深作揖,“高某若是执迷不悟,岂对得起乔弟这半个时辰的苦口劝教。”断了研习太学体之心。
“高兄言重了,好友间理应如此。”
送乔时为出门时,看着漫天雪屑飞舞,高维桢想到,少年尚青涩,却能在雪虐风饕立身不移,不被带偏……究竟是怎样的学问和心性才能做到如此?
实在叫人佩服。
……
复见房旁一簇竹。
竹枝竹叶落满雪,竹茎又弯了腰。
乔时为停步深思,这回没再去摇雪。
文义、文体、文风……数不尽的雪屑会接连不断而来,能否辨明是非,翠竹雪中复亭亭,是学子科考入官的第一关。
这本就是科考中的一环。
……
十一月初,国子监上舍公试结束,礼部张榜。
有礼部小吏前往乔家宣旨,道是:“乔见川,孝悌行能之士,经义善论之才,公试考察为上等,历事考察为上等,两优释褐……”